津云专访丨与古人隔空对话,天津博物馆里的妙手“画医”
博物馆里品赏文物瑰宝;打卡红色场馆,汲取前行力量;夜游名人故居,感受别样体验……刚刚过去的中秋国庆“双节”假期,天津市各文博场馆成为热门打卡地。 展现在观众面前的古书画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事实上,被送到文物修复师台案前,它们或被虫蛀或蒙尘,甚至破碎成片,通过修复师的“补天之手”,珍贵的古书画才能够历经沧桑而重生。 天津博物馆里有这样一群文物修复工作者,他们在鲜有外人踏入的角落里,几十年如一日用心血守护着那些珍贵遗存。 卸下“滤镜”,文物修复师到底是什么样子?文物修复师是如何“炼”成的?待修复的文物怎样才能“活起来”?带着这些问题,记者走进天津博物馆古书画文物修复室。
“书画医生”
在天津博物馆二楼,有一处鲜有人打扰的安静所在,这里就是古书画文物修复室。
这是一间130平方米左右的房间,房间内,温度、湿度的监控装置实时记录着屋内的数据。房间的一角挂着各种刷子、制作糨子用的过滤器皿、类似擀面杖的捣糨子工具等,有些像家里的厨房……
修复古书画不可使用化学胶水,修复师要手工制作浆子,将面粉打成浆子团,浸泡在清水中养着去火气,一段时间后,再根据不同修复步骤的需求,调制不同薄厚的浆子或浆水备用。
染旧色时颜料有时也要自制,染色时要尽量和古书画的颜色一致,栗子壳、红茶末都是制颜色的原料。裁画的木尺、各种刀具、画笔、画轴,修复室里琳琅满目,一件件珍贵的古书画文物就是在这个房间里经过修复获得重生。
伏案在定制的红色漆台旁,天津博物馆古书画文物修复师李炯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一支排笔、一把镊子、一把马蹄刀,李炯用这些简单的工具在古人留下的花鸟虫鱼与横竖撇捺间游走,如外科医生般操作着复杂又精细的修复工作。
80后的李炯是天津博物馆古书画文物修复的第四代传承人,她已经在天博工作了14年。
李炯性格爽朗,但这个爱说爱笑的人,站在修复书画的漆台前却好像变了一个人。文物书画修复是件磨人的工作,几乎每件文物要经历拼接、清洗、揭裱、补残缺、全色接笔、恢复装裱等十多道工序。
中国书画所用的材料大多为绢,绫,锦和纸。这种材质特征决定了书画作品的保存难度比较高,稍不注意就容易出现断裂、破碎、糟朽、霉烂、残失等问题。而修复师的工作,就像一位“书画医生”,把破碎的拼回去,把霉烂的清干净,把残失的补回来,让字画重获新生。
有些古画碎片破损严重,修复难度大。为了修复好画作,李炯伏在红色漆台前,弯腰细琢,甚至为了保证动作连贯、力道一致,她常常要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连续数小时,甚至数十小时不能离开漆台。
在这间修复室里,李炯带着2个徒弟承担着天津博物馆全部古书画类文物的修复工作,每年修复书画文物近200件。
一年入门 三年出师
十多年前,文物、博物馆、修复师,和博物馆的一切对大众来说还是陌生的。
谈到为什么会选择古书画修复这个专业,李炯坦言,她学过美术,但选择到天津轻工职业技术学院学习文物修复专业是出于好奇,喜欢美术的李炯觉得古书画修复应该“挺有意思”。
三年学成后,2009年,李炯进入天津博物馆古书画文物修复室工作,师从故宫孙氏苏裱技艺传承人张章老师。
书画文物修复有“一年入门,三年出师”的规矩,每个学徒都要经过三到五年的学习和磨练,才可以独立进行。到天博工作的三年中,李炯先给师父打下手,跟着师父学习各种装裱式样的做法。
最初,师父交给李炯一沓纸、一把马蹄刀,要求她剔掉纸上的草棍和煤渣,不能把纸弄破。之后还是一连串枯燥乏味的重复动作,比如,用鬃刷沾着浆水刷旧纸,不能刷破也不能刷出褶子。
“要求太精细了,而且比较枯燥。我原来是急脾气的人,刚开始,对于纸性、水性掌握不好,这纸一拎就断,反复的失败,当时都生气了,后来想想修复工作就是要心平气和,慢慢把自己心境调整一下,认真地去做每一步。”很长一段时间,李炯就在旁边观察,帮着老师打下手。
书画修复和装裱作为一门古老的技艺,大多是以师徒口耳相传的模式进行传承。师父走到哪,徒弟就追到哪,看师父用的工具、黏合剂的浓度、干活的手法。老师傅们坐在一起聊天,徒弟们也会竖起耳朵听着,往往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在一场闲聊中就点破了机关。
师徒朝夕相处,逐渐培养出一种默契。在修复古书画时,师徒之间上下手配合,师父干活时只要一伸手,徒弟便能立刻会意,把趁手的工具递给师父。无需过多的言语,师徒俩安安静静地就完成了修复。
“师父刚开始向别人介绍她时,都说' 这是我同事' ,直到有一天师父开始向人介绍' 这是我徒弟' 时,她才真正得到了师父的认可。”在经年累月的配合中,李炯和师父完成了角色的转变与技艺的传承。
每一幅书画的重生都像“历劫”
学徒三年后,2012年,李炯走上漆台,和师父一起完成了她的第一幅古书画文物修复作品。那是一幅康熙的行书,画心中间裂了20厘米的口子。
“没有想象的紧张,虽然是第一次修复文物,但之前做过很多修复练习,所有的技艺了然于心。”对于李炯来说,修复文物需要的是认真细致,经过三个多月的精雕细琢,字画修复完好如初。
从此,李炯开启了在天博修复古书画的生涯。
文物是不可再生资源,稍有不慎就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每次修复前,李炯都会像医生会诊般制定方案,作品存在哪些问题,修复的位置有多少,往往要列出十几套方案,反复推敲。
古书画修复技艺的每个环节都很复杂,简单来说,首先是把碎片拼凑,然后清洗画面,去除字画表面的霉斑、尘埃和污迹,然后再揭覆背纸,修补画芯,最后重新装裱作品。遇到残损严重的古画,还得一点点“全色”甚至”接笔” 修复,尽可能使古书画恢复原貌。
每一幅书画的重生,仿佛都在“历劫”,每个环节都可能有意想不到的困难。
2017年,天津博物馆启动清代画家钱慧安的《十二生肖屏》修复工作,修复工作由李炯和张章共同完成。“它本身是绢本的,破损严重,修复前整体脆化,一边打开画卷一边断裂,很多地方缺失了。” 由于绢本脆弱,揭画芯是这幅作品的第一道难关,揭画芯就是要将画卷以前的装裱揭掉,年代长久的裱褙很难揭开,手一抖都会使文物损毁,需要极大的耐心和信心。
一点点揭开画芯,画面上很多残缺,需要进行全色和接笔。全色是补上缺失的颜色,接笔则是将画卷上缺失的线条补好。颜色要和古画接近,接笔更需要高超的书画功底和对古纸古画的知识积累,山水、人物、花鸟、书法样样精通,才能顺利地完成全色接笔,补得与原画一般无二。
修补破损、补色、接笔,半年多的时间里,李炯几乎每天工作12 小时,终于让画卷如焕新生。
左图:全色、接笔前 | 右图:全色、接笔后
李炯和张章老师(中间)
每天都在与“无价之宝”打交道,李炯认为这更像是一场和时空的对话。“古人曾经触摸过、使用过、书写绘画过的作品,现在就摆在我们面前,我将用我的手延续它的生命。”李炯说,一幅书画常需要数月甚至数年才能修好,看上去漫长乏味的工作,李炯却感觉很“治愈”,“我原本是个脾气急躁的人, 后来只要开始工作就会进入到一种宁静的状态,当把破碎成无数片的书画,像拼图一样拼好;把画幅背面糟朽的裱工一块块清除干净;把所有的残缺和断裂用颜色一点点补全好,最后重新装裱成一幅完整的书画时,一种成就感会油然而生。”
“文物保护以预防为主,但修复也是一种保护”。谈及古书画修复的意义时,李炯认为,“文物是有生命的,我们用修复进行保护,保护的不仅是文物本身,更是文物背后所代表的文化传承。”
文物修复技艺的传承
尽管科技迅速发展,文物修复仍需要靠传统的技艺,沉静、耐得住寂寞,这是文物修复师坚守的传承。
如今,李炯的师父退休了,她也开始带徒弟了。时光彷佛倒流般重现着往昔师徒口耳相传的场景。
1990年出生的祝一宁在天博修复古书画已有5年时间,同龄人大多喜欢新潮事物,而祝一宁却喜欢书法和历史。本科学习书法、研究生在中国社会学科院学习文物与博物馆专业,毕业后的祝一宁应聘来到天博修复文物。
修复室是个安静的地方,祝一宁喜欢这种专注的工作,和书画对话的过程中,他对修复师的责任感越发增强。
亲朋好友对修复师职业的肯定也让祝一宁感触颇深,“我在上研究生时,这个专业只有4个学生,现在博物馆热度增加,专业需求量也在增大,如今每届扩招到几十名学生。”祝一宁说,每每在和亲朋好友介绍自己的职业时,对方都报以羡慕和尊重,而身为文物修复师,也让他充满了自豪。
1993出生的郝婧毕业于河北大学古典文献鉴定专业,最初在天博做宣传工作,调入古书画修复室后,跟随李炯学习书画修复。郝婧说,每次用指尖触摸着纸张,仿佛能感受到古人在字里行间留下的智慧,跨越时间与古人对话,是一种极为奇妙的体验。
文物修复是技艺的传承,也是一种文化的传承。以往的文物修复技艺传承多为师承制,当下则向现代教育发展,目前,全国有不少院校开设相关专业。
近几年来,每年都会有学生来到天博实习。00后的郭佳靖、高苑玉和吕雨萌都是天津艺术职业学院文物修复与保护专业的学生。郭佳靖和高苑玉都喜欢历史,吕雨萌则是心灵手巧的女孩,她性格安静,喜欢做手工,三个女孩来到天博实习了三个多月,将学校所学和李炯老师的言传身教结合在一起,女孩们对复修工作充满了兴趣,有一天能到博物馆修复文物,是她们向往的工作。
(来源:津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