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2日，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大型文博探索节目《国家宝藏》第四季在央视综艺频道（CCTV-3）播出第四期，其中讲述了“小蘑菇”日记本的前世今生。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天津广受欢迎的相声演员常宝堃——“小蘑菇”，他在抗美援朝前线究竟经历过什么？他为“最可爱的人”们带来过怎样的欢笑与安慰？天津博物馆馆藏常宝堃、程树棠二位烈士在朝鲜前线慰问时写的日记，让我们得以揭开这段珍贵的历史。

背景：1950年10月，抗美援朝战争打响。中朝军民英勇作战，取得了重大胜利，也付出了巨大牺牲。为了让前线官兵感受到国家的关心，让全国人民了解官兵们的光辉事迹，中共中央组织成立了第一届中国人民赴朝慰问团，开展了形式多样的慰问活动，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常宝堃、程树棠二位烈士一同赴朝慰问，同属于曲艺服务大队第四梯队，跟随赴朝慰问团第五分团共同行动。他们用日记本认真记录着赴朝慰问工作、生活的各个层面。

常宝堃、程树棠其人

常宝堃烈士

常宝堃（1922—1951），艺名“小蘑菇”，1922年生于河北省张家口。自幼便随爷爷“撂地”卖艺，以演戏法的“说口”为生。因其童声清亮，口齿伶俐，擅长抓哏逗笑，且聪慧机敏，深得观众喜爱。九岁时，他正式改行说相声，并在天津拜张寿臣为师，13岁时已崭露头角，15岁与赵佩茹搭档，两人互相切磋，轮流捧逗，艺业猛进，红遍平津地区。

他是一名爱国艺人，抗日战争期间，与搭档赵佩茹合作演出了许多针贬时弊的节目，如《牙粉袋》《打桥票》《耍猴》等，也正是因为这三段，遭日伪政府迫害。常宝堃坚决地向抗美援朝分会请缨，希望加入赴朝慰问团。1951年3月12日，参加第一届中国人民志愿军赴朝慰问团；4月23日，在美军空袭中不幸牺牲，年仅29岁。

程树棠烈士 （程树棠赴朝鲜慰问前的师生合影  后排正中）

程树棠（1910—1951），满族人，出生于北京曲艺世家。他自幼酷爱曲艺，继承了家传的弹唱艺术，15岁就登台演出京韵大鼓、联珠快书，成名已久。程树棠拜白派京韵大鼓创始人白云鹏为师，潜心研究曲词，精心为少白派京韵大鼓大师白凤鸣和滑稽大鼓演员富少舫整理曲词、设计唱腔和现场伴奏。他创作的诸多作品在当时广为传唱，深受群众喜爱。

1951年程树棠作为曲艺弦师参加第一届中国人民赴朝慰问团。4月23日，与常宝堃同时牺牲，享年41岁。

常宝堃、程树棠二位烈士用日记本认真记录着赴朝慰问工作、生活的各个层面。常宝堃的日记从3月18日记起，直至4月19日，共2000余字。程树棠的日记自1951年3月20日从天津出发，至1951年4月23日上午牺牲，一天不漏，共7000余字。这两本日记皆藏于天津博物馆，借日记之功，两位烈士赴朝慰问时那惊心动魄的经历和中国人民第一届赴朝慰问团所经历的峥嵘岁月，得以展现在我们面前。

常宝堃、程树棠烈士在参加第一届赴朝慰问团期间写的日记

  

赴朝慰问出发前

在启程前的几天，常宝堃到北京报到，虽然有机会探望一年未见的父亲常连安，但他觉得时间紧迫，不想影响工作，只是匆匆给父亲打了个电话告知具体日期。常连安作为北京二区代表，对新中国的变化深表拥护，他理解并支持儿子的决定，只是叮嘱了一番。常宝堃请求父亲保重身体，等待他凯旋。然而，这次分别却成为了他们父子的永别。回到天津后，常宝堃夜以继日地研究改编相声新段子，甚至在吃饭时还在念叨新词，他誓言要为志愿军战士们带来一场精彩的表演。

程树棠素有爱国情怀，在得知将要组建第一届赴朝慰问团的消息后，他再三向抗美援朝分会主动请缨，最终如愿入选。出发那天，家人万分担忧，程树棠宽慰他们说，前线战士正用热血和生命捍卫祖国的安全，自己相较于战士们能做得太少了，也要安全得多。在国家大义面前，家人最终还是选择支持他的决定。于是程树棠换上军装，背起行囊，告别年逾古稀的老母亲和妻子，家中几个年幼的孩子不断啼哭呼喊，他却不敢回头。谁承想，这竟成了他和家人的永别。

在沈阳慰问、整编

1951年3月20日，两人在天津兴安路招待所集合后，随队乘火车前往沈阳。在初步安顿后，慰问团随即按计划对即将奔赴前线的战士们和从前线退回的受伤战士们开展慰问演出。曲艺服务大队于3月23日至4月1日共表演9次，每次表演十余场，仅在28日休息了一天，工作相当繁忙。

3月31日至4月5日，慰问团主要在沈阳进行赴朝的准备及整编工作。整个慰问团分为总团和八个分团，此时慰问团全体成员换上志愿军军服，不佩戴任何标志符号，个人人物品全部留在沈阳。自4月5日起，曲艺大队改称“86部队”（全队有86人，故名），队伍内不称姓名，只称呼各自代号。常宝堃、程树棠隶属于第四梯队，常宝堃担任第四梯队队长。他们主要准备了常宝堃和赵佩茹的相声、富少舫的滑稽大鼓、谢启福的杂技等节目，程树棠为部分节目演奏。

常宝堃日记中对强调纪律问题的记述

程树棠日记中对强调纪律问题的记述

中共中央对慰问团赴朝一事高度重视，对慰问团成员的各项要求十分严格，慰问团团部领导及政委非常关心团队纪律和团员的思想工作。在沈阳的工作之余，曲艺服务大队成员基本每天都要开会，除安排工作任务外，会议内容主要围绕两点：一是强调各项纪律。如在3月22日上午10点的会议上刘大伟讲话强调工作态度问题，3月23日的会议上曲艺大队大队长要求写信要经过大队部，3月27日刘政委强调每人又是工人又是兵，要听指示等等。常宝堃甚至记录到对团员们衣服的颜色都有严格要求，主要有“深烟色、深蓝色、深紫色、深绿色、古铜色、孔雀蓝”等。二是着眼于团员的思想教育。如3月22日张富臣政委在会上讲业务问题，要求曲艺工作者们要时刻谨记自己是人民曲艺工作者，表演中要凸显中华民族特色，要展现出中国人民的勤劳勇敢，节目内容应尽量健康严肃。队伍里的政委还会找团员单独促膝长谈，关心团员的思想、学习和生活，如3月29日上午张富臣就曾找程树棠个别谈话，程树棠写道“对于我非常鼓励，谈一个半小时，对我学习进步很大帮助”。

赴朝慰问危险重重

为了防范空袭，第一届赴朝慰问团是分批次进入朝鲜的。经过六天时间的仔细准备，常宝堃所属的五分团一行于4月5日从沈阳出发赶赴朝鲜前线，4月6日这一天，五分团一行人在丹东市休整，午饭后程树棠、赵佩茹、富少舫还给团员们讲了三四个笑话活跃气氛，欢声笑语不断，大家在轻松的氛围里度过了这一天。但他们没有想到，第二天竟然就会与死神擦肩而过。

安（丹）东市被轰炸后的情景

4月7日6点团员们起床吃饭后，在副团长方纪给大家开会时，突然，旅社外传来了一阵巨大的轰鸣声，这时听到有人大喊“空袭、空袭！”，一时间防空警报声大作，全体团员立刻跑出旅社大楼，到外面找隐蔽处卧倒。只见十几架敌军轰炸机悍然入侵了我国领空，带着怪啸声乌压压的飞来，它们看到建筑就炸，投下密密麻麻的炸弹，丝毫不顾及普通民众的死活。空袭结束后，团员们艰难的抬起头，发现周围已是一片狼藉，就在不远处的鸭绿江商场已经化为一片废墟，商场周边不断有人发出哀嚎。常宝堃日记这页的笔迹有些凝重，他写道“上午敌机来轰炸安东市，市内民众被炸死伤数十人。”

常宝堃日记中对于美军轰炸安东的记述

上午9点半开会谈节目问题时，团员们没有被敌人的空袭所吓倒，晚上常宝堃他们还在敌人的空袭威胁下，照常给我国飞行员们表演了节目。据日记记载，仅4月7、8日这两天，敌军就在7日上午8点、下午5点、晚上7点半、8点、9点、9点45分、8日凌晨1点半、2点10分的进行了总计八次的密集空袭，团员们可以说是在时刻与死神为伴。

常宝堃日记中对于遭遇美军空袭的记述

程树棠日记中对于遭遇美军空袭的记述

通过日记我们可以了解到慰问途中遭遇敌机空袭的详情：

4月7日，上午敌机来轰炸安东市，市内民众被炸死伤数十人；开会正在方纪同志说时，听外边想（响）声太大，全下楼卧倒，敌机轰炸来了十几架，轰炸鸭绿商场，炸死了几十个人。

4月8日，在安东附近山上，五〇三讲到朝讲话问题，没说完又警报了。鸭绿江边……桥被敌人炸了……新义州房子炸的很多，一路上山套山岭套岭的……在皂窑力防空过去还走，远远看敌人照明弹，又走，敌机过来放枪……又凉又冷又饥又怕。

4月10日，泰川郡云石里附近，昨夜路遇敌机两次，并扫射威吓，幸未中单。

4月11日，安洲西山里遭空袭，我们到山上防空洞隐蔽。

4月12日10点，飞机来拉（啦），吃完他们上山洞放（防）空。

4月13日，西山里至平壤的路途中、平壤市内，路过各村都被敌人炸了，半路又与（遇）飞机放照明弹。（在平壤）走三里地，一路见到房子都被敌炸坏。

4月14日，敌机非常多，一天来无数次；整日在防空洞隐避（蔽）。

4月15日，没有什么事，就是老防空……（表演完后）回团集合上车，走在半途照明弹，很多敌机来了，在吾们车上来回飞，大家都下车卧倒。起来我找不到大队拉（啦），很久才找（到）一小部分……找了四个小时，走了十几里地，什（实）在累了，在一无名山休息，后来才找（到）目标。

4月17日，前线表演……一半就闭会了，因表演的地方在一山沟树林内，飞机多得很，照明弹十几个正放在吾们头上，照如白日。

4月21日，田野里这个地方非常多的敌机在头上老飞。

4月22日，他们都上防空洞啦，吾在屋内念词。

4月8日及随后的几天，五分团一行以白天休整、夜晚赶路的方式前进，他们风餐露宿，不畏枪林弹雨，誓要完成国家交代的重要任务。路程安排如此紧密，条件如此严苛，团员们仍艺不离身，抽空练习，甚至在战争环境的刺激下完成了部分文艺创作。在历尽艰险后，五分团经皂窑力、平安北道泰川郡云石里、安洲西山里，终于在13日凌晨2点到达平壤，平壤在敌军轰炸下损毁也非常严重，甚至一时找不到房屋给五分团居住。13日离开平壤后，历经数日的艰苦跋涉，五分团终于在16日凌晨3点到达前线附近，前线条件艰苦，团员们只能找山洞居住。从16日下午起，五分团正式开展前线慰问工作。

慰问期间血洒疆场

志愿军战士热烈欢迎慰问团的到来

慰问团在朝鲜前线开展慰问活动

五分团给前线战士们带来了锦旗、慰问金、慰问品以及充满深情的慰问信，并开展了形式多样慰问活动，主要有探望伤病人员、开展英雄座谈会、听取前线模范事迹报告、采访美军战俘、体验前线工作等等。其中最受战士们欢迎的还要数各类文艺演出，看到来自全国各地耳熟能详的曲艺工作者不惧危险到前线亲自演出，全体战士特别高兴，同时十分感动，他们深深感受到了来自祖国人民的浓浓关切。这些演出种类繁多，水平很高，让战士们暂时忘却了残酷的战争，大大舒缓了战士们紧绷的精神，获得了经久不息的掌声，很多时候战士们都意犹未尽的要求多演几场。这导致常宝堃等曲艺工作者的演出安排行程十分密集，基本每天都有，往返多地，十分辛苦。但常宝堃毫不在意，他总是问战士们：“还听不听？听就再演一个！”演出时人员众多，目标过大，又没有太多隐蔽，不避炮火，经常会在演出中遭遇敌军空袭，随时会有生命危险。但是他们甘之如饴，他们一路上的所听所见早已激发起他们的斗志，又在前线感受到了战士们似火的热情，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常宝堃就曾说“既然你们不怕，我们也不怕！”，“我们得感谢老美啊，他们知道天黑了，临时给我们拉几颗照明弹！”他们尽情展现自己的技艺，用自己的行动展示国家的关怀，鼓舞战士们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为国家夺取战争的胜利。

常宝堃烈士在前线为战士们演出

常宝堃日记中对于在前线表演的记述

程树棠日记中对于遭遇美军空袭的记述

常宝堃、程树棠烈士日记最后一页

然而，不幸的是，23日下午１点多钟，就在五分团的慰问任务即将圆满完成之时，五分团驻地上空突然袭来四架美军飞机，它们使用机枪对着房屋进行了疯狂的扫射，投下了密集的炸弹扬长而去。敌机出现的太过突然，当时常宝堃和赵佩茹还在房间里研究相声段子，没来得及找隐蔽，常宝堃不幸中弹倒在血泊之中，当场牺牲。程树棠虽然躲进了附近的一处山洞，但也没能在敌机的炸弹下幸免于难。常宝堃烈士的日记永远停留在4月19日，他写道“受到战士们热烈欢迎，此次为演出以来最情绪高涨之场面”，字里行间流露出他对慰问工作的热爱和受到战士们认可的满足。程树棠的日记也永远停留在4月23日上午他写的“与朝鲜人民与照了几个相”这几个字上，有种突兀感，他可能是随手先记了几笔，打算有空时再认真写完，但没想到意外来的那么快。二位烈士光荣的在朝鲜为国捐躯。

常宝堃、程树棠二烈士出殡情景

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第一届中国人民赴朝慰问团的团员虽然没有亲自上前线与侵略者作战，但以平民之躯，涉百战之地，需要高昂的爱国热情、磅礴的图强精神以及莫大的勇气，他们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出色的完成了党和国家所交付的重要任务，堪称英雄！回望70多年前的烽火硝烟，对比今日的繁荣富强，我们在怀念先辈舍生忘死捍卫领土主权、保卫幸福的同时，应更加坚定地实践中国梦，为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而奋斗。